出了乾清宫的暖阁, 冯贞挑着灯笼走在前面，毓坤远远望了眼，见西面五间硬山顶的灰瓦房竟未点一盏灯, 倒像蓝轩根本不在似的。她心中倒奇了，想来蓝轩在京中无亲无故, 这中秋的夜里出宫，是同谁过的？
揣着这个疑问, 毓坤终是迈入西配房。就像她想的那样, 蓝轩并不在，只有常随侍在他身边的崔怀恩守着微弱的烛火，见她来了，忙起身叩头。
毓坤叫他起来，也不好直接问蓝轩向何处去了。只是她不问，崔怀恩也不答，只低垂着眉目立着。在书房中走了圈, 毓坤终是忍不住道：“人在哪儿？”
崔怀恩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不得不答道：“蓝掌印午后出了宫，奴婢也不知是到何处去，只说是明辰便回来。”
毓坤冷道：“胆子倒是不小, 身为司礼监掌印, 竟擅离职守，私自出宫。”
这话说的极重，崔怀恩立马又跪了下去，心中暗暗道苦，原本连着几日皇上都没召蓝掌印到身边，今日又是中秋，按理说是皇上是要陪太后的, 更不需要蓝掌印身边。所以蓝轩走的时候，命他看着屋子，不许人擅入，崔怀恩是很放心的。
但没成想，刚熬到晚上，皇上竟亲自来了，听她方才的言语，还是要治蓝掌印个玩忽职守的罪，崔怀恩不由在心中盘算，一会得了机会，还是找人向小沧澜报个信，请蓝掌印火速回宫为好。
居高临下望着崔怀恩连连叩头，毓坤自然明白，他八成知道蓝轩的去处，只是不愿与她说罢了。
既然蓝轩明辰方回，那于她而言也不是件坏事，司礼监既然盯着泉州的船厂，那说不得他这书房里有什么书信藏着，趁他不在这会儿，她正好搜上一搜。
打定了主意，毓坤便叫冯贞将崔怀恩带下去，意思是叫他没机会报信，然后便在蓝轩的书案前坐下来，掀开了放公文的檀木匣子。
令她失望的是，这匣子中的文书并无特别，毓坤不肯甘心，又向蓝轩的书架上看。这次那本《东洋海国志》又不见了，毓坤忽然有个猜测，难道这书竟叫什么人带去泉州船厂？她盘算着待到明日要好好查一查，这次蓝轩批了工部的奏本，是派谁去泉州宣的旨意。
但从那之后，毓坤再无发现。百无聊赖地在书案前重又坐下，她心中忽然空落起来。如今她虽有九五之尊，却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出了会神，毓坤以手支颐，翻着书匣里的绢纸，竟有了些困意。宫灯的油芯燃尽，噼啪一声，房中暗了下来。
待到朦胧间有了意识，毓坤才感到自己打横儿抱着，身遭是熟悉的淡淡龙涎香气，竟是他回来了。
蓝轩将她放在榻上，俯下身来，毓坤不得不睁开眼睛，一下便落入他深邃的眸子里。蓝轩的目光中带着戏谑，倒像是在说，怎么她竟耐不住寂寞，到这儿里来了。
毓坤还有点没缓过神儿来，心中茫然想，方才崔怀恩不是说，蓝轩明辰才回么。她后悔起信了崔怀恩的话，然被蓝轩那样望着，又生出些赧然来。
身上还不大有力气，毓坤费了些功夫才坐起身，却一下被压在榻上。
她小小地啊了声，动弹不得。蓝轩离得那样近，嘴唇几乎挨上她的睫毛，毓坤只能难耐地别开脸去。但他并没有放开她，灼热的气息顺着她的眼皮儿向下，划过她挺翘的鼻梁，正停在她的唇畔。
毓坤知道，带着侵略的吻下一瞬便会落下来，用力夺去她的呼吸。不由闭上眼睛，她下意识咬了咬唇，却感到身上的力道卸了下来。
毓坤睁开眼，正见蓝轩眸中的自己，衣衫凌乱开，金丝缠的翼善冠也滚在一旁，乌黑的发丝铺了满榻。她面颊染上层薄晕，蓝轩却表情平静道：“陛下如何在此。”
毓坤按着衣襟坐起来，瞪着他冷道：“朕未治你个玩忽职守的罪，你倒审起朕来了。”
蓝轩却笑，再次俯下身，毓坤下意识后撤，脊背正贴在榻角的粉壁上，却听蓝轩在她耳畔叹道：“臣还以为，陛下是想……”
一开始毓坤并没懂他的意思，明白过来后面上腾得红了，不敢置信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见她无措的样子，蓝轩干脆利落地咬上她的嘴唇。
不容她反抗，压下来的是全然的力量，毓坤感到她的腰身软下来，而他的吻却从她的嘴唇划到颈项，然后再向上。刺痛感从耳珠传来，逐渐蔓延到全身，像是早想这么做似的，无论她怎么挣扎，蓝轩都不肯放开她一步。
直到她真的没什么力气，面颊上的粉色延伸到颈项，他方松开她，那样望着她道：“陛下想要的东西，需自己来拿。”
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攥得很紧，毓坤像是被烫到似的挣扎，却被蓝轩捞着腰抱起来，伏在他怀里。这姿势令她感到羞耻，用力抽出手，推着他的胸膛。
见她真恼了，蓝轩叹道：“也不是头回，还这么害羞。”
毓坤原本嫣红的面颊霎时雪白，见她湿漉漉的长睫垂着，嘴唇也抿起来的样子，明明是玩笑话，蓝轩忽然就心疼了，不忍再欺负她。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却被冷冷挥开了。
毓坤趿着鞋下榻，足尖刚挨地便被揽着腰从身后捞进他怀里，这次她挣扎得厉害，蓝轩用力抱着她，安抚道：“什么也不做，就抱一抱好不好。”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毓坤一滞，正叫他抱了个满怀。
蓝轩从身后环着她，下颌压在她肩上，埋在她发间深深嗅着。
第一次见他这样子，毓坤犹豫了会，松下身子道：“怎么了？”
蓝轩没答话，许久后道：“累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累是什么事，蓝轩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就像是要勒进身体里一般，毓坤心中忽然涌起股说不出的感觉，却听蓝轩道：“陛下今日为何事烦心？”
毓坤没想到，自己那点情绪竟叫他看出来了，她轻声道：“今日在永寿宫，太后对朕说，婉婉不愿意再嫁，要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所以，陛下便连晚膳也未用，便匆匆回来了？”
毓坤沉默了道：“朕知道，太后心里怪朕，毁了婉婉的婚事，又何苦留下来讨嫌。”
蓝轩捏起她的手，用力攥在自己掌心道：“为人父母者，偏疼小女儿也是有的，像你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又不肯去太后面前撒娇，可不是这样吗？”
毓坤摇了摇头道：“我是哥哥，自然要多担待些，又如何能在太后面前流露些什么，惹她忧心。”
见她眼眶有些红，蓝轩叹道：“往后你尽可对我撒娇，我疼你。”
毓坤面上一热，斥道：“胡言乱语。”
蓝轩语气自然，她却分不清，他是真心的还只是与她调情，沉下心，毓坤忽然想，若他说的是真心话呢？
从小到大，她被教导的是要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为兄为君，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她也可以像小女孩那样有撒娇的时候，受别人的照顾。
然而下一瞬毓坤便觉得，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也太荒谬了，像女孩一样，是她不敢有也不能有的奢望，况且蓝轩的话又如何信呢。他要的是什么现下她还不清楚，但绝不是小儿女的情爱，这点她可以肯定。
见她发怔的样子，蓝轩揽着她的细腰道：“又在想什么？”
他低沉的声音像涓涓的细流，毓坤并没有放任自己沉溺，而是回归了最初的疑问。
“今日你去哪儿了？”
见她问得直白，蓝轩也不遮掩道：“在小沧澜中待了半日。”
毓坤一怔，未想到他竟是在园子里过的中秋，不由道：“怎么想着去那儿？”
蓝轩道：“这园子到了臣这儿也有一年，再不打理，只怕要荒废了。”
毓坤自然不信，他离宫半日是为了打理园子，试探道：“少了些人气，打理得再好也容易荒芜。”
蓝轩微笑道：“是这个道理，所以还是要常有人住。”
毓坤想，果然和她料定的一样，蓝轩去小沧澜是为了见人，但她却猜不出，现在园子里住的是谁。
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先前毓坤便知道，像蓝轩那样身份的内侍，京城内外少不得人巴解，送财帛田宅什么不算什么，还有送女人来做对食的。若蓝轩这内侍的身份做得实，毓坤不过笑一句，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然现下她却无比清楚地明白，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若真收了什么美人藏个娇，也不是不能的。
想到他竟是用她那雪洞似的园子置外宅，还不知接了什么人进来，毓坤气不打一处来，面上也冷下来。
感到她僵着身子，蓝轩俯下身，在她耳畔道：“陛下是……吃醋了么？”
毓坤猛然挣开他道：“朕瞧你是胆子大了，招呼也不打，擅离职守，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重了，蓝轩道：“是臣的错，便罚臣两年的俸禄，充缴国库。”
他认错倒快，毓坤却莫名有些闷，觑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罚奉便没事了？”
蓝轩懒洋洋枕臂道：“陛下是要将臣逐出宫么。”
毓坤冷道：“正是。”
蓝轩一笑道：“陛下当真舍得？”
见毓坤要恼，蓝轩牢牢揽着她，叹了口气道：“陛下自然不会舍不得，是臣舍不得陛下。”
毓坤面上一热，直起身，居高临下望着他。
蓝轩握住她的手道：“也不是旁人，我有位世侄，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我便将他安顿在园子里住下。”
这样的解释倒令她很惊讶，审视着蓝轩，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毓坤不由想，她几乎没怎么听他说起过他的故交，而萧家的亲族友眷又凋零多年，这世侄又是打哪来的。
然而蓝轩并不打算往下说，毓坤只能在先按下这个疑问，寻思着要叫人好好查一查。
她心中千头万绪，睡意全无，却感到蓝轩将她往怀里带，两人一同倒在榻上。
毓坤撑起身子，发丝却与他交缠到一处，缠缠绵绵分不开。
毓坤怔了好一会，蓝轩却捏着她的腰骨，一下卸了她力道。重跌进他怀里，毓坤不甘挣扎道：“你做什么？”
蓝轩覆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像是松开手便会失去似的，用力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吻着她纤长的睫毛，低沉道：“今晚别走了，好不好。”
其中的意味太明显，毓坤面上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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