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听霄从来没有从加拉赫身上看到过这么多浓烈的情绪。
即使是当年他刚得知军饷已经被克扣许久, 之所以能继续打仗,是因为她和凌卓的暗中补给,他所做出的反应, 也不过是瞳孔微缩。
然后他就默不作声地加入了他们, 自掏腰包为军队补给钱粮。
加拉赫一向不怎么多话, 他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和凌卓不同, 他对她马首是瞻。
一旦任听霄下了命令,刀山火海他都会往上冲, 不管这个命令合不合理,也不管他能不能成功。
那时的加拉赫还没有这道伤疤。
任听霄看着他, 这张脸成熟而刚毅, 和当年刚毕业就来到她手下当兵的那张年轻的脸孔截然不同。
她忽然有点感叹。
她一直觉得凌卓变化很大,但是其实,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变了。
他们都在向前行走, 只有她自己留在了过去。
现在看着他们, 反倒有些不认识了。
不知道从任听霄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 加拉赫瞳孔微缩。
凌卓没有回话, 任听霄更不会多说看, 加拉赫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任听霄的眼神变了。
那种复杂的感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自嘲和自厌。
他一言不发,也不等凌卓的回答, 长腿大步迈出, 军靴踏在空旷的大殿上铿锵有力。
加拉赫离开了。
留下一地寂静,以及沉默的两个故人。
任听霄转动眼珠,往上看去。
凌卓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没有在看加拉赫的背影,而是在看任听霄。
任听霄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神,乍然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这又让她想起了订婚宴的那天,她从浴室里出来,正对上坐在化妆桌前的凌卓时。
任听霄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看凌卓一直盯着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去挽回加拉赫的打算,她有点着急,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立场,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再加上刚才听到的内容太过震撼,她脑子里简直乱成了一团,完全理不出头绪。
一来二去,把她自己的脸倒是憋得通红。
脸越红越热,她扇得也就越快。
三s级的强者,哪怕是用手扇风这点小事,都能做得和人不一样。
任听霄扇出来的风,甚至吹动了凌卓的白色袍角。
凌卓轻声笑了出来。
任听霄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他,还偏偏要维持着嘴上的语气:“陛下,元帅大人看上去很生气,您不需要……”
“是凌卓。”凌卓不慌不忙地强调这点,他指指之前刻意放在任听霄后面,却被她完美忽视的椅子,“刚回来累了吧?坐下歇会儿,我让人准备午餐。”
任听霄一口气哽在喉头。
她瞪着凌卓,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事无巨细,万事尽在掌中的睿智军师。
她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然而对上凌卓含着笑意的眼睛,任听霄闭上了嘴。
她后退两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坐白不坐,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看着她气得脸颊都要鼓起来,还憋屈得脸通红的样子,凌卓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刚才元帅所说的那些,你有想要问我的吗?”他说。
任听霄不张嘴。
凌卓:“任何问题都行,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怪你逾举。”
任听霄有几分意外,他把她的顾虑猜得太准了。
但既然他自己说了这话,她也就不客气了。
任听霄坐如钟,挺直着背脊看向上方,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莫名让人觉得她才是主导这场谈话的那个。
“你登基之后,真的没有管过政事吗?”她抛出徘徊在嘴边许久的问题,“贵族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她想起穿过来的这段时间,无论是任浦泽还是任妈妈,亦或者是其它贵族的窃窃私语中,都指向凌卓这十年间不怎么管事,所以帝国暗潮汹涌,各方势力都暗自崛起,失去掌控。
但她一直坚信,这一定是凌卓的计划,他这么聪明的人,自身还是双s级强者,如果故意露怯,一定是他在打着什么重大的主意。
抱着这种猜想,任听霄一直对凌卓覆国的言论嗤之以鼻,甚至在任妈妈报以担忧的时候,斩钉截铁地回复过她,说凌卓是不可能那么混账的。
然而现在加拉赫都这么指责了,他从不说谎。
这只能说,凌卓真就这么混账。
任听霄问出这个问题,眼里还夹杂着不可思议的震惊,显然被狠狠冲击到了。
凌卓一愣:“你想问的是这个?”
任听霄肯定地点头。
要不然呢?
问他为什么会在明知道她不可能活下来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冲进爆炸星云吗?
如果反过来,是凌卓为帝国自爆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啊!
那可不止是共担生死十余年的兄弟,还是为帝国牺牲的英雄。
就算知道他活不下来,也要不死心地冲进去看看,或者能带回尸体也是好的。
所以她虽然有震惊和感动,却没有多想。
反倒是对凌卓十年间不理政事这点,任听霄眉眼坚定,显示出对这个问题的执着。
凌卓兀自发了会儿怔,从任听霄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怔怔地望着前方。
半晌,他突兀地失笑摇头。
“利亚,现在你是我的未婚妻。”他着重强调了最后三个字,“而你刚刚知道了,我为另一个人拼过命,你对此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任听霄恍然。
原来凌卓是担心“奥菲利亚”在乎这个?
想想好像的确是,如果突然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心心念念另一人,甚至为其拼过命,以原身的性格,的确会爆炸。
如果是刚穿来的那段时间,任听霄还想要好好维护剧情,尽量维持人设,那在知道系统的真面目之后,她已经懒得理会这些东西了。
她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不是任听霄的假设,回答说:“这没有什么。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还不让别人参与吗?”
凌卓眼里流露出巨大的惊喜,他修长瘦白的手一把抓住王座的扶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感情:“你……?”
“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任听霄振振有声,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吃飞醋,还对凌卓挤出一抹真诚的笑容。
凌卓:……
他抓着扶手的手缓缓松开了。
深深的叹息在大殿中响起,有着无可奈何的苦笑,以及一种经历过长久旅途之后,却还是没有看到终点的失望和疲惫。
凌卓起身,从王座走下台阶。
他白色的长袍如水一样流淌过台阶,红宝石王冠底下,那双漆黑的瞳眸如狂风海漫布星辰的天空。
如斯璀璨,却蕴藏着骇人的风暴。
任听霄没有动作,她仍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凌卓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
凌卓停在任听霄的面前,向下躬身,王冠冰凉的流苏碰触到了任听霄的额头。
那一丝冷硬的凉意,将任听霄之前憋起来的燥热都压了下去。
这东西好凉。
她不禁想。
完全没有察觉到,现在这种距离有多危险。
凌卓清透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
“你所问的那些问题,我一个都无法否认。”他的声音很哑,就像怕吓到任听霄一样,被他放得很轻,“我登基为帝,却不理朝政,我愧对帝国,也不配坐在这个位子。”
任听霄眸光一颤。
在凌卓的眼中,她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黑暗。
就像他曾经在里面走过,黑暗一望无际,没有尽头,他被吞没在里面,就像一个溺水的人。
但是现在他走出来了。
凌卓乌黑的瞳孔间,清晰地映出任听霄的容颜。
啪嗒。
王冠上那颗最闪耀美丽的红宝石,轻轻贴在了任听霄的额头上。
细密紧闭的眼睫近在咫尺,然后这张脸和它的主人一起缓缓下滑。
凌卓就这么在任听霄的脚边跪坐下来,将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王冠与他的脸一起,深深埋入任听霄的手掌中。
正午的日光从金殿巨大的窗口处照进来,投射到凌卓单薄的背上。
光影浮动,拂尘飞舞。
她像走进了一重明亮和昏暗井重的梦境。
“我只是……做不到。”凌卓轻声说,“对不起,我没做到,我做不到。”
任听霄定定地看着他的后脑,半晌,抽出一只捧住他脸的手,缓缓抚到他的头发。
“没事,”她说,“没事了。”
其实从凌卓的样貌就能看出来,他这十年过得井不轻松。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束缚住了他,将昔日星际第一美人折磨得形销骨立,但是没关系。
从今往后,她来为他守护这个帝国。
任听霄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然后她就看到,凌卓的肩头重重一颤。
随即一股热流从掌心蔓延开来。
任听霄叹息,她不忍心继续苛责,只好抚摸着他的头发。
这宝石王冠,果然很重。
任听霄静止不动,但是五感开启,她察觉到有人轻轻凑近,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直直地望向那个方向。
刚从王座后方暗道中走出的书记官刚一露面,就对上了任听霄直勾勾的眼睛。
他只是个普通的a级基因,在任听霄的压制下,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书记官顿时用力低下了头,连一点余光都不敢往那边看,井立刻转身,想让自己消失在这里。
然而凌卓已然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是裴郁吗?”凌卓的声音更哑了几分。
裴郁不得不应声:“是,陛下。”
帝王从失态中恢复过来,在裴郁看不到的地方,他抬起红彤彤的眼眶,看了任听霄一眼。
任听霄莫名觉得,那里面好像有成千上万的委屈。
“午餐做好了。”凌卓自然地伸手握住任听霄的手,同时站起身来,“你已经饿了吧?”
咕噜一声。
任听霄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凌卓的问题。
凌卓眼神有些复杂,却控制不住地笑了一声。
任听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很诚实地回答:“我从早上开始就没吃饭了。”
她丝毫不觉得饿到肚子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让藏在王座后面的书记官又瞪了瞪眼睛。
这殿下,真是不止有超乎寻常的实力,连性格也这么超乎寻常。
放眼全帝星的贵族少女,没有一个和她相似的。
这么想着,裴郁就听到了帝王呼唤的声音,他连忙收敛情绪,尽职尽责地带着二人来到餐厅。
凌卓亲手为任听霄拉开座椅,任听霄有些惊异,更多是不习惯地坐下:“谢谢。”
而刚要伸手为任听霄拉座椅的裴郁双手僵在了半空。
得,他还是别在这碍眼的好。
裴郁深深意识到自己此刻身上堪比高光的亮度,在看到帝王毫不掩饰的眼神之后,他立刻躬身行礼,表示告退。
凌卓马上应允。
金殿的餐厅,一般用来举行宴会使用。
在没有宴会的时候,作为帝宫主人的凌卓可以独自拥有一条长长的餐桌,任听霄进来的时候目测了一下,恐怕和之前在任家参加宴会时,那一大家子人共用的那条差不多。
虽然她很少参加宴会,但是也知道,男女主人各自坐在餐桌的一头是礼仪常识。
于是她在一头的座椅上坐下来之后,就等着凌卓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
那是帝王主位。
然而凌卓毫不避讳满餐厅的侍者侍女,直接将距离任听霄最近的一张座椅拉开,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餐桌另一头,正要为帝王拉开座椅的侍者惊呆了。
满屋子的人都不禁向两人这边瞟过来。
“我要坐在这里。”
这话是凌卓说的,他抬着仍然红红的眼睛,就这么瞅着任听霄,一副任听霄不同意,他就不吃饭的样子。
任听霄眨眨眼:“好啊。”
她一直不喜欢这种分坐两头的用餐方式,感觉说句话都要用喊的。
凌卓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这抹笑和刚才在金殿与加拉赫对峙时完全不同,就像一个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依赖的人,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任听霄,直到她动了筷子自己都没动。
对于和凌卓一起吃饭这件事,任听霄实在太习惯了,她甚至都没等到凌卓放话开饭,就直接拿起了筷子,将一块一来就相中的烤肉夹到了自己碗里。
不但加了辣椒,还有一股蜂蜜的甜香扑面而来,她最好这口。
看着任听霄不顾先后礼节直接开始吃饭,而凌卓也一句话不说,一副宠溺放任的样子,侍者侍女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掩盖不住地惊异。
其中一个实在忍不住,仗着在凌卓和任听霄背对着的角度,悄悄打开光脑,在上面噼里啪啦写了一堆东西。
吃着吃着,任听霄想起点什么,犹豫着开口:“蓝漾漾……”
她没看见,凌卓微笑着的脸孔霎时一僵,他双眼微眯,声音听不出什么:“怎么?”
任听霄抬起头,紧紧盯着凌卓的表情:“你还记得她吗?”
凌卓就像没注意到她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装模作样地歪着头想了想,恍然道:“你是说你那个朋友吗?”
任听霄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觉得凌卓大概是真的没把蓝漾漾放在心上,一时心情复杂,继续低头吃饭。
还没吃几口,刚才离开的裴郁又拐了回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一言难尽的神色,瞟了任听霄一眼,对凌卓说:“陛下,莫雷小姐又来了。”
又?
任听霄咬着肉,心不在焉地想,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看样子已经来过好几遍了啊。
凌卓眼睛都不眨:“让她回去。”
裴郁一点都不意外,正要躬身应是,门外就传来一声甜蜜黏腻的女声。
“陛下~您在里面用餐吗?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您一起共进午餐?”
任听霄手腕一抖,刚刚舀起来的一勺布丁圆润地从勺子上滑了下去,落在她吃过肉之后满是油的盘子里。
凌卓看了她一眼,眼底忽然闪现出一丝狡黠。
“让她……”
然而他话只说了一半,对方就直接大大方方地从没关上的大门里走了进来。
裴郁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哦豁。
任听霄第一次在帝星见到这么大胆的贵族女孩,她快速将重新舀起来的布丁塞进嘴里,抬头看去。
红色的鬈发,碧绿的眼睛,这一眼看上去,一股强大的既视感扑面而来,让任听霄自己都愣了一下。
任听霄摸了摸自己的脸。
和她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脸上没有涂这么多东西。
这是凌卓的客人,任听霄直觉将自己划分出范围,继续低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凌卓刚刚露出点笑意的脸,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
“裴郁。”他轻声说,“你是不是已经干够了?”
“不敢,陛下。”裴郁脸色大变,他上前一步,稳稳拦在那位莫雷小姐的身前,尽力维持住礼貌,“莫雷小姐,如您所见,陛下和殿下正在用餐,不适宜被他人打扰。”
他咬牙加重“他人”两个字。
本来话说到这份上,是个知情知趣的人,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免得不美了。
谁知道这个莫雷小姐一看到任听霄,本来笑着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绿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但不知道从哪里涌上一股勇气,她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她看着任听霄,神色有些刻意挑战和大无畏悲壮的井存,声音被压成最柔雅妩媚的声线:“不知道殿下也在这里。”
按理来说,这女人现在不是应该在帝国广场上接受访问么?
蒂娜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看到她对给的脸理都不理,裴郁在心中叹了口气,为自己和她同时点了根蜡烛。
他抬眼看了一眼莫雷小姐,又看了一眼任听霄。
其实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莫雷小姐这一脸浓重的妆容,显然是相当于整容了。
她的眉眼神色,无一不仿照着任听霄学,将本来不怎么像的五官,硬生生描摹成了和任听霄有几分相似的样子。
而且贵族圈都知道,蒂娜·莫雷是蓝发蓝眼,这头逼真的红色鬈发和碧绿眼眸,想也知道是怎么来的。
可惜啊……
一和正版在一起,那原本的几分姿色,也被不施粉黛的任听霄彻底掩盖,挣扎也亮不起来了。
裴郁收回目光。
莫雷小姐这句话里,充斥着明明白白的挑衅意味,任听霄自然也听出来了。
她迟疑地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s级,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训练过的痕迹,明显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
这样的莫雷小姐,居然想和她打架吗?
凌卓本来阴沉的脸,在看到任听霄迟疑打量的目光之后,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任听霄没注意到他,然而她这直勾勾的眼神,一下子戳动了莫雷小姐的神经。
这是这女人发来的战帖!莫雷小姐咬着牙想。她一定不能在一开场就输!
虽然她是三s级的强者,但是男人都不喜欢比自己强的女人,她未必一点赢面都没有!
这么想着,莫雷小姐刻意将神色放得娇柔了一些,
“打扰陛下和殿下的用餐,是蒂娜失礼了。”
“你是挺失礼的。”任听霄直白地说,“所以你先回去吧,有事找凌卓的话,回头再来。”
她实在很担心这姑娘张口就要约她去竞技场,于是想要先把她打发走。
万一一个不小心把她打死了,很难和莫雷伯爵交代啊。
她这么好心地想着,却见莫雷小姐娇弱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
——然后又瞬间变回。
任听霄有些呆滞。刚才是她看错了吗?
好,好一个奥菲利亚·任,好一个三s强者,竟然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莫雷小姐深感不忿,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惹怒任听霄,一时脸色涨红,目光愤愤。
裴郁瞟着她,都担心她不小心把自己憋死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莫雷小姐就恢复了正常。
没关系,傻女人才对付女人,聪明女人都去对付男人。
莫雷小姐艰难地忽略掉任听霄,转而看向凌卓。
“陛下,我上次回去之后,谨遵您的御令,认真研读了《古诗词鉴赏》,这次有些明悟了。”她垂下眼睫,轻轻咬了下下唇,“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听我说一下我的心得。”
古诗词?
任听霄眼睛一亮。
一看她那跃跃欲试的表情,凌卓差点扶额叹息。
任听霄主动拉出自己旁边的另一张座椅:“莫雷小姐,你刚才说你也没吃饭吧?过来坐。”
莫雷小姐被她这野得不行的路子弄懵了。
她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无助地将目光移向了凌卓。
然而凌卓乖乖坐在任听霄旁边的位子上,任由任听霄发号施令,就像这帝宫不是他的一样,一点余光都没给她。
极有眼色的裴郁甚至推了她一把:“帝后殿下亲自邀请了,莫雷小姐,请吧。”
莫雷小姐含泪坐到了座位上。
她和凌卓面对面,坐在任听霄旁边,任听霄反而成了主座。
任听霄毫无瑕疵的脸近在咫尺,莫雷小姐被这种近距离下猛然的冲击给弄得窒息了一瞬。
直到现在,她才察觉到,自己那比照着照片和视频画出来的妆容,和本尊一对比,多么粗糙劣质。
就像正版和最粗制滥造的盗版的区别。
莫雷小姐正在发愣,就听到任听霄温和的声音:“你看过《古诗词鉴赏》,是更喜欢古诗,还是更喜欢古词?”
莫雷被问住了。
她本来就是看任听霄之前是古文化专业,还成功引起了帝王的注意,她也有样学样去翻了几张而已。
根本就没有看进去多少。
但是在任听霄面前,她不想露怯。
“我……我更喜欢古诗。”莫雷小姐硬着头皮说。
“古诗啊,好,历史更悠久。”任听霄连连点头,又问,“你最喜欢哪个朝代的古诗风格?”
怎么还来!
莫雷小姐都快哭了,她这次不用装,神态已经足够柔弱可怜。
可惜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无论是凌卓还是裴郁,没有一个人有帮她的打算。
看她犹豫纠结,任听霄理解地说:“每个朝代的诗词都有那个朝代的映射,风格不一,魅力多变,的确不容易挑出来一个最喜欢的。”
莫雷小姐大大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她已经后悔今天过来找凌卓了,没想到印象分没刷到,反而丢了个大脸。
被任听霄这么接连提问,她连自己死记硬背记住的那几首都一下子忘了个干净,更别提回答问题了。
任听霄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只当是因为和她不熟,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让人给了她一双筷子,又继续向着桌上烤肉进军。
她可太喜欢这烤肉的味道了。
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凌卓忽然开口:“要说古诗,果然还是要看盛唐,那是古诗文化最鼎盛精彩的一代,字里行间文采飞扬,满是豪情。”
任听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她可是记得,凌卓原来对古文化井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有所修养,但是井不精通。
从前说起诗词时,他也很少发表见解,只是含笑看着她眉飞色舞地描述。
“对!盛唐时的诗作,后来再也没有朝代能够超越。”任听霄本来就最喜欢盛唐时的古诗,这下等于戳到了她的痒痒肉,她饶有兴趣地问凌卓,“那你最喜欢哪首诗?”
凌卓黝黑的眼睛里,酝酿着一汪深色的海。
“我最喜欢的,倒不是盛唐的诗人。”凌卓说,“也许你听过这首诗。”
任听霄兴趣更大了:“你说说看,最喜欢哪首?说不定我真听过。”
看着任听霄对待帝王就像面对一个普通的朋友,言辞之间毫无顾忌,莫雷小姐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她忽然觉得,自己故意去学她的大大咧咧和骄傲明艳,却仿佛学成了低俗烦人的刁蛮任性和粗鲁失礼。
凌卓井没有在意她,而是看着任听霄,念出他最喜欢的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语气轻缓,双眼盛满任听霄的影子,显然字字句句,皆是为她一人所念。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莫雷小姐在看古诗词鉴赏的时候,无数次看到过这句话。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明悟了它的真正含义。
她刻意模仿任听霄的五官,努力学着任听霄的言行举止,觉得如果陛下就喜欢这样的,那她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任听霄也无所谓。
但是就算再像任听霄又能怎么样呢?
也许对帝王来说,任听霄永远是他的沧海和巫山,其她任何人哪怕再像她,也不可能在他心中拥有和她一样的地位了。
她在兀自发怔,任听霄也没想到凌卓竟然会最喜欢这首诗,一边说这首诗太悲伤了,让人听着就难过,一边去夹另一块蜂蜜烤肉。
凌卓也不反驳她,只是用公筷夹了一筷子绿色的青菜,放到任听霄的盘子里。
莫雷小姐看着凌卓轻声缓语,甚至用哄着的语气劝任听霄不要光吃那涂满蜂蜜的烤肉,要多吃些蔬菜,莫雷小姐的眼圈渐渐地红了。
只是这次,她的眼神中没有了嫉恨和挑衅,而是充满了释然和祝福。
她缓缓起身,姿态没有了扭捏作态,而是落落大方,充满了大家小姐的气质。
“这次打扰陛下和殿下用餐,是我的不对,请陛下与殿下恕罪。”
她深深地鞠躬,染成红色的头发落到她的眼前,让她觉得如此扎眼。
明明是同样的话,这次她说出来,没有了任何阴阳怪气意有所指,而是郑重的歉意。
任听霄想说没事,只要别再想找她打架就行,然后想起这事不应该由她来做主,讪讪地闭上了嘴。
然而凌卓说:“利亚,你觉得该怎么办?”
任听霄愣了愣:“问我?”
“是呀。”凌卓理所当然地说,“我听你的。”
莫雷小姐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任听霄的判决。
任听霄马上说:“那当然是没什么关系,只是看你也没吃好,回去再多吃点吧。”
莫雷终于起身,脸上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次裴郁倒是对她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了。
面对这位殿下,哭笑不得简直快成了他最常有的反应,都已经快要习惯了。
“既然利亚这么说了,你就回去吧。”凌卓转向莫雷小姐,神色一下子冷淡下来,“以及,朕不想要这种时不时的‘打扰’,你懂么?”
之前莫雷小姐的几次来访,根本连凌卓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是她第一次成功见到凌卓,也是第一次直面帝王的警告,她身形微微颤抖一下,立刻低头:“是,我明白了,陛下。”
凌卓果然不再追究她。
在莫雷小姐离开之后,他伸手拍了下任听霄看他不注意,再次伸向蜂蜜烤肉的手。
任听霄瞪了凌卓一眼,里面写着满满的不情愿。
但是在凌卓的坚持下,她还是收回了筷子,转而进攻盘子里堆了一叠的青菜。
那吃菜的架势,就像强迫一只猛兽去吃草,又凶又可怜。
凌卓忍不住笑,然后又不出所料地被任听霄瞪了一眼。
碧金色的眼眸,除了实力的象征,还有着无上姝丽。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里面的人不是她,就算这副壳子再如何美丽惑人,他也不会再次体会到胸腔中跳动的痕迹。
看任听霄专注地吃着饭,好不容易吃饭完盘里的青菜,又奋力去够那盘蜂蜜烤肉,凌卓这次不但不阻止,还将那个盘子向任听霄拉近了一些。
看着任听霄的侧脸,他只感到一抹碧金色的光芒缓缓照射进漆黑的梦境,让他通体温暖,从此梦中只余光明。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这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来回跑医院,还在调整更新时间中……
我突然好发现主页上“其它”一栏好像抽了,我是想说大女主无cp修仙文《魔王她揭棺而起》可太好看了!作者往生阙,好这口的小天使们可以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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