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
车下探出一个脑袋, 短头发的女孩脚一蹬地，泥鳅似的滑出了车底。她撑着扳手起身，抬袖擦去脸上的灰污, 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站在车前的弟弟，低声质问：“你要货券干什么？”
卫霄雷望了望左右, 拉住她工装外套上的抽绳, 凑近些回答：“老姐, 我在集市广场发现了一种食物, 可以藏在鞋子里带给老爸他们吃, 但那个食物要券的……”
卫烟雨第一反应：这小子被人耍了。
据她所知，集市那边的流浪者早就把食物吃光了，现在只能每天靠着药车售卖的饼子和果子过活, 怎么可能还有食物卖？
见到姐姐瞥来熟悉的嫌弃眼神，卫霄雷太委屈了，忙说：“真的, 我没骗你, 那食物是面粉炒的，加了不同的调料，三个口味, 热水一冲特别抗饿, 好多流浪者都在吃, 你要是不信，晚点自己去广场西门瞧瞧。”
见他描述得似模似样, 卫烟雨信了几分, 眼见车棚周围无人靠近，勾勾手示意弟弟来到车后，借着打开的后备箱作为掩护, 脱掉沾满机油油垢的手套，从鞋子里扒拉出了三张苏纶基地的羊绒布货券。
卫霄雷立即竖起大拇指，“老姐，我就知道你厉害，肯定能搞到货券！”
其实也不是“搞”到的，是那帮守卫喝酒赌/博，或者从外面回来之后，偶然落在地上或者车里的货券，卫烟雨眼疾手快，悄悄藏起来了而已。
她皱着眉头，重新戴好手套，拿起扳手劈了下空气，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说：“厉害个屁，要是姑奶奶我真厉害，早就出去大杀四方了，还留这儿给那帮龟孙子修车？”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也清楚，就是因为自己的技术，王六麻才会带上他们一家。她也庆幸当初在黑耀山基地生活的时候，做了父亲的学徒，否则现在怕是早就死在外面了。
唯一后悔的是，当初基地内乱的时候，他们一家选错了人，竟然跟着王六麻的队伍走了。要是选了乔慷的话，可能也不会落到现在这种骑虎难下的地步。
想到自己一家面临的困境，卫烟雨不得不对弟弟耳提面命，嘱咐他小心小心再小心，末了又提醒：“你说的什么炒面，晚点带给我看看。”
“老姐你放心，我办事很牢靠的！”
卫霄雷挺起胸膛，像个小男子汉般拍拍自己，藏好手里的货券后溜出了车库。
午后，阳光明丽，和煦的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一些守卫也懒得巡逻，躲在背风的墙角晒太阳赌钱。
卫霄雷照常帮着守卫们跑了几趟腿，眼见时间差不多了，身形一拐，就溜到了集市广场附近。
他忍着公共厕所里飘出的臭气，躲在草丛里面闷了好久，确认周围的守卫离开了，才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
沿路穿过一个个杂乱无章的帐篷，他顺利找到了售卖炒面的地点，从后面钻过来，轻声开口：“老板姐姐，我来了！”
钱蓁蓁没想到他还挺守信，取出护身符递了过去，跟他一手交物一手交券，emm……虽然是从鞋子里拿出来的货券。
苏纶基地的，三张，面额一共50，算下来可以买25包炒面了。
“多了。”钱蓁蓁找还给他，又让祁瑶拿来一包，补上了昨天的整数“10”。
卫霄雷摆手，在帐篷旁边蹲下来挂好自己的护身符，低声解释：“老板姐姐，券先留在你这里，不能放我身上，万一被搜出来我会倒霉的。”
钱蓁蓁看了眼手表，让祁瑶和昆伲看着小摊，自己绕到帐篷后面，拉着他打听消息：“小弟弟，你可以告诉我关于魏家庄的事情吗？你说你爸被关起来了，难道他是坏人？”她假意皱眉，严肃地摇头：“那我可不能卖你炒面了。”
“不，我爸是好人！”卫霄雷信以为真，差点儿就要跳起来，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往周围探头观望，等到确认没有巡逻守卫过来，他才愁眉苦脸地皱起鼻子，“你、你不是坏人？会不会我跟你说了，你就去喊守卫抓我？”
钱蓁蓁知道他只是随口一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刚刚不还要我留下货券吗？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卫霄雷认真地打量着她，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答：“好人。”
“那不就行了。”钱蓁蓁伸出手，跟他击了个掌，“说，魏家庄出了什么事情？”
卫霄雷揉了揉鼻子，先介绍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然后告诉钱蓁蓁：“那些守卫都是坏蛋，最坏的是守卫的老大，王六麻！”
王六麻？
这个名字落进钱蓁蓁的耳中，瞬间让她想起一件事来。
乔慷和孟千梁有两个仇人，一个名叫刘能，已经在内奸陈帆试图放火的时候死在了对战里。
另外一个就叫王六麻，满脸麻子的男人，当初常市争夺战失败后，就带人消失不见了。
事实上，在卫霄雷的讲述中，王六麻确实是在秋末冬初，争夺常市失败之后，才来到这里的。
魏家庄营地在黑耀山基地以东，开车大概是两天的路程，当初这里的人也去过黑耀山基地换取物资，所以在听说王六麻的来历之后，欣然接纳了他们。
没想到王六麻手段狠毒，直接杀掉魏家庄的负责人，接管了这片营地，后来趁着严冬寒冷搞出了什么皮肤病，不让流浪者们离开，还陆续接纳更多的流浪者，害他们得病，然后送进集市广场。
而卫霄雷的父亲叫卫盟，他觉得魏家剩下的那些人太可怜，没忍住偷偷拿了食物和药品救助他们，结果被王六麻发现，把他毒打一顿关了起来。
从那之后，营地里所有的食物、药品、武器包括货券，全都有专人看守和分配，卫霄雷跟姐姐拿到的食物都是定量的，还必须在守卫们的监督下吃光，根本没办法剩给父亲。
父亲被关着，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要不是魏茹想办法弄了药品给他，他偷偷送去农家小院，恐怕他父亲早就病死了。
卫霄雷说到这里也流下了眼泪，“我姐我爸，还有魏茹姐姐、魏阿姨都是好人，可惜我还没长大，也不会打枪，根本救不了他们……”
至于魏家庄营地之前的情况，流浪者的皮肤病又是怎么弄出来的，王六麻后续有什么计划……他就全无所知了。
钱蓁蓁沉思片刻，问他：“你刚刚提到你姐和魏茹，为什么她们没被关起来，还能继续在外活动？”
卫霄雷擦了擦脸，“魏茹姐姐是医生，王六麻需要她照顾受伤的守卫，而且皮肤病的事情……好像也是魏茹姐姐在管。至于我姐，她会修车，不，其实是我爸会，我姐和他学的，我爸以前是农资站的维修师……”
维修师？！
钱蓁蓁一下子想起来了，孟千梁来初始山林考察环境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姓卫的师傅，是他们黑耀山基地的，在内乱时不知所踪了，结果居然被王六麻带到这里来了？
她权衡了利弊和风险，迅速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小雷，我现在告诉你，我是来自其他势力的……或许你听过一个名字，乔慷……”
钱蓁蓁刚说出来，卫霄雷就瞪大了眼睛，“乔慷叔叔？”
好，原来大家都认识，那事情更好办了，钱蓁蓁告诉他：“乔慷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想招收你们一家做势力成员，你回去问问你姐，如果你们愿意跟我走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救出你的姐姐和父亲。”
卫霄雷一把攥住了她的小臂，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吗？老板姐姐，你没骗、骗我？”
“我不骗人，但我要知道你姐和你爸的态度。”
钱蓁蓁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先带话回去，有心的话，最晚明天傍晚之前就给我答复。但是记住，我只给一次机会，如果你们不同意，后面又来找我，我也没法冒着风险改变自己的计划，再去帮助你们了。”
卫霄雷很机灵，刚才叙述事件的时候也挺有条理，肯定能把话带到。
钱蓁蓁并不担心卫家人告诉王六麻，大不了拉上先前看好的半缺，直接钻进旅馆走人。
不过既然是孟千梁特地提起过的人才，她对卫家人的品行还是有信心的。
聊完后，钱蓁蓁拿了10包炒面递给卫霄雷，又帮他灌好一壶热水，叮嘱他小心之后，目送他溜走了。
……
傍晚，药车又过来了，这次魏茹没来，却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的药汤现在要收费了，还是搭配着饼子或者果子来售卖，也就是说，流浪者们想喝药汤的话，就得连食物一起买！
一瞬间，集市广场上怨声载道，不少流浪者都在骂魏家庄的人死要钱不要脸。
李大叔不服气，跟人拌了几句嘴，还气哼哼地跟钱蓁蓁抱怨：“小钱，你评评理，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啊，这帮人喝了这么多天的药汤，人家现在只是想收点费用，他们一个个就跟被掐了喉咙的鸡一样，要死要活了。”
钱蓁蓁试探着说：“大叔，你想过没，万一那个药汤其实是假的怎么办？”
“怎么可能是假的？”李大叔摇了摇头，绘声绘色地告诉她：“我刚来广场的那几天，有人真的不喝药汤，还跟守卫起了冲突，结果后来身上都烂得生蛆了，直接被人横着抬出去，再也没见过了……”
他摸着自己的宝贝水壶，苦口婆心地劝：“小钱啊，不是我说，你和你的妹妹、弟弟别仗着自己年纪小熬得住，就不信我们老人家的话，你的帐篷里是有饮用水，可药汤跟饮用水不一样啊，还是要喝的！”
说着，他打开水壶，抿了一口里面早已冷掉的药汤，感叹道：“一喝啊，我身上就不痒了。”
钱蓁蓁对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去给半缺送饭了。
半缺已经钻进了帐篷，躺在里面休息，熬忍身上的痒意，听到钱蓁蓁在外面打招呼，他嗯了一声，身体挪到旁边，让了位置给她。
钱蓁蓁钻进帐篷，拿出布袋里的食物，今天除了炒面之外，她还带了一碗菠菜汤，用饭盒装着，还是热腾腾的，飘着金灿灿的油花。
半缺震惊极了，哑声问：“你哪来的新鲜蔬菜？”
“别问，吃。”钱蓁蓁笑眯眯地往前推了推，“不是说晚上看不清吗？吃点蔬菜好得快。”
半缺低下头，闷声不吭地端起面前的饭盒，呼哧呼哧地大口吞咽。
帐篷里静悄悄的，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抱怨吵架声，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钱蓁蓁收拾好餐具，拿上新的土炮和炸管，起身准备离开时，半缺才突然喊她：“小钱！”
“嗯？”
钱蓁蓁放下门帘，转过身来，结果他又不说话了。
她无奈，半开玩笑似的问：“缺哥，咱能大方点吗？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半缺撇过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不用赌了，我跟你走。”
咦，这么快就想通了么？是不是被食物征服了啊？
钱蓁蓁暗暗微笑，刚要说好，却听到外头猛然响起一声，砰——！
随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叫喊，半缺脸色一变，从帐篷角落里扯出一件防弹衣甩到她脚边，“穿上！”随后举起霰/弹/枪嚓嚓上弹，跛着脚走到帐篷门口，挡在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十一点后嗷~~我先去做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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