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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回 靠山山倒


北里村离得最远,一路走来,众人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靠近玉华山的这几个村子,入目皆是大同小异。
就一个字,穷!
穷的花样百出,穷的各有特色。
在离京城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还会有这么穷的村子。
韩长暮吃惊不已:“王县令,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几个村子靠着玉华山,怎么会还穷成这样?”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王清业倒是比付东文清楚的多,他实在是怕了韩长暮了,即便有些事情不能直言,也得半遮半掩的说,不禁叹了口气:“要说这几个村子,那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了,玉华山上虽然野物众多,可一年里有大半年的功夫都只能干看着。”
“这,却是为何?”韩长暮看着萧瑟落魄的村庄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一年之中玉华山会有几次封山,但那都是在圣人来山上围猎避暑之时,其他时候都是任由寻常百姓出入的。
几个人策马疾行,王清业愣了一下,迎头赶上韩长暮,唯恐他把敲骨吸髓,害的民不聊生的罪名栽到自己身上,忙不迭的将自己往外摘,搬弄起旁人的罪过简直不遗余力:“话是这样说的,可哪个月没有几个世家子弟进山打个猎,这些人一来,守卫难免就要多留些心,再加上山上的别苑又遭过几次贼,行宫守卫索性便在几个进山的路上设了路障,虽没有言明封山,但村民们胆小怕事,没有几个敢翻越路障,擅自进山,这山,不封也是封了,靠着山的几个村子,原本是最富裕的,现下不让进山了,可不是越过越穷么。”
韩长暮听明白了。
不过就是玉华山的守卫懈怠,不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又不敢将进山狩猎的世家子弟轰出去,却也怕进山的人鱼龙混杂,藏了心怀不轨之人,惹下自己担不起的祸事,索性就变相的封了山,彻底来个一劳永逸。
至于苦了靠山吃山的村民,那根本不是他们会考虑的事情。
他淡淡瞥了王清业一眼。
能把百姓的日子嚯嚯成现在这般穷困潦倒的凄凉模样,定然并非一日之功。
而王清业显然是知道那些行宫守卫这等一劳永逸的法子的。
可知道,却并未阻止,也未做旁的什么事情去改变。
王清业从韩长暮的神情中看出了轻讽和不屑,露出一脸苦笑:“大人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下官,下官也是鞭长莫及,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况且,”他愈发的无奈了:“况且那些行宫的守卫,个个都有些来历,下官,也不得不忌惮一二。”
韩长暮点了点头,没有苛责王清业。
这些行宫的守卫,都是从禁军里抽调出来的。
禁军里的人,多半都出身不俗,这些人不缺钱财也不缺家世,缺的是考科举的脑子,或者挣军功的毅力,想要走仕途,就只能凭着祖上的荫封在禁军里熬资历。
….

行宫守卫是个不错的去处,毕竟这里钱多活少没有危险,熬个两三年,资历够了,上下打点便能回京,在禁军里谋个不上不下的,不高不低的官职。
这一辈子的衣食无忧便有了。
这样的一群人,的确不是王清业这个区区县令能惹得起的。
北里村恰好就在玉华山阴面的最北头,地处偏僻,兼之此前遭了灾,村民们死的死,跑的跑,村里剩下的多半都是跑不动的老弱病残,即便是白日里进村,村里也没什么人气儿,而天黑之后,整个村子更是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半点动静都没有了。
萧瑟夜风吹过,道旁半人高的荒草窸窣摇动,隐约露出一片片惨白的颜色。
白森森的颜色后头,一个个小土包连绵起伏。
这样的光景,再加上夜风呜咽,吹的人心凉一片,莫名的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韩长暮一行人在离北里村不远的山坡上下了马,没敢点灯,一路悄无声息的摸着黑进了村。
何振福走在最前头,眯了眯眼,一眼便看到了村口几个微微晃动的黑影。
他用手掩住口唇,吹了一长两短的三声哨声。
这哨声也并非寻常的声音,像是夜鸟低鸣,听来百转回肠。
这边声音刚落,村口便也传来了哨声。
只不过是声音清脆了几分,像极了晚归的雏鸟,在应和方才的鸟鸣。
“大人,是顾总旗他们。”何振福转头低语。
话音方落,顾辰便带着几名内卫迎了过来,团团行礼。
韩长暮似乎早已料到了什么,声音微寒:“村里是什么情形?”
顾辰没说话,一把将缩在后头装鹌鹑的瘦伶伶的男子揪了出来,低声道:“大人,此人是北里村的村长。”他把那人往韩长暮面前狠狠一推:“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缺德带冒烟的事!”
那男子个头不高,整个人瘦骨嶙峋的,原本就惊惧过甚,再听顾辰这么一喝,不禁“噗通”一声,结结实实的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止,低垂着头几乎要埋到地里去了。
“抬头。”韩长暮隐约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但这点不对劲如同暗淡萤火,微弱的几欲熄灭。
男子狠狠的抖了一下,慢慢的抬起头。
韩长暮吹了个火折子,荧荧火光在男子脸上晃了晃。
男子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双眼,眼眸闪出闪过一丝幽幽精光,不见惊惧,唯有深邃。
四十来岁的乡里人,面对如此场面,却不慌不乱的掩藏起自己的真实情绪。
说他没鬼,鬼都不信!
韩长暮的唇角一勾,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你是北里村的村长?叫什么?都干了什么?”
“草民,草民叫牛长顺,草民,草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啊。”牛长顺仗着自己年岁长,老皮老脸的打起来剌手,便舍下脸面对着韩长暮这个脸嫩的年轻郎君喊起冤来。
….

韩长暮没理装腔作势的牛长顺,望着顾辰问道:“四十六户人家如今没剩多少人了吧?”
“大人英明!”顾辰恨得咬牙切齿:“这村里的年轻姑娘和小子,都给那杀千刀的老小子弄出去卖了!”
“不,不是卖!”朱长顺梗着脖颈强词夺理:“反正他们留在村里也是饿死,送出去还能吃口饱饭,草民这是在做善事,怎么能说是卖!”
“老子可去你的吧!”听到朱长顺嘴硬狡辩,顾辰重重踹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音叱骂:“你他娘的把他们都卖到窑子里去了,那是什么好去处吗?那么好,你个杂碎自己怎么不去!”
话说至此,韩长暮也听得心头火气。
原来这村长专挑窝边草吃,干尽了丧良心的事,也难怪顾辰如此怒不可遏。
朱长顺嗫嚅着唇角,心虚的低语:“这,这,草民太老了。”
“我操你大爷!”顾辰显然气的狠了,又是重重的一脚飞踹上去,把朱长顺踹了个四仰八叉。
何振福见势不对,赶紧拉住顾辰:“老顾,老顾,这样的杂碎等会再收拾,差事要紧,你冷静点。”
顾辰的脑子嗡了一声,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胸膛仍旧剧烈的一起一伏。
是了,姚杳不见了,再没有什么事是比找她更要紧的了。
王清业也听傻了,这穷乡僻壤里,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不是都说越穷的地方越是民风淳朴吗?
但是他更奇怪的是,都是一起过来的,韩长暮更是头一回来北里村,他是怎么一眼看出这村子里没剩多少人了的?都是一样的眼睛,自己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
韩长暮毫不藏私,指着来时的那条路道:“道旁有一片坟地,蒿草长得极高,已经将碑盖住了大半,从露出来的碑文上能看出那不是一家的坟,是许多家的,但是却都无人打理,总不能是这些人家都死绝了,那只能是,家里的人都不在村里了。”
王清业恍然大悟。
来的时候,他也看到道旁半人高的野草里若隐若现的森白墓碑了,但他嫌晦气,只草草扫了一眼,根本留意到那些坟有多少,更加没看清楚碑上都写了点啥。
果然人比人得死,货比货的扔。
就凭人家这心细如发的样,活该人家年纪轻轻就已是三品高官了。
顾辰平静了一下,神情凝重的沉声道:“大人,卑职领着人在村里走了一圈儿,村里只剩下些老弱,正当年的男子和姑娘都被着杀千刀的卖了,卖到何处去了,暂且还没审出来,不过村北头的一处林子和林子里的宅院都荒了许多年了,可林子外头却有新鲜的车辙印子,卑职怕那林子里有埋伏,擅自进去会打草惊蛇,只安排了内卫在林子外头盯着。”
韩长暮点头,方才查看这几个村子的舆图之时,他便发现了,北里村的位置最为特殊,村子的北边离着玉华山的阴面十分近,而南边又挨着官道,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绝佳位置。
39314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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