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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 101 章


金赤霜在他的抚摸下软成一团, 眼睛眯着,是极舒服的样子。见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毓坤一时间找不到插话的间隙, 轻轻咳了声,金赤霜耳朵一抖, 打了个滚,却不肯从蓝轩身上下来, 而是翻了个面儿, 抬起爪子,将肚皮露给他。

见这猫如此不识趣,毓坤也无法,直白道:“那依你看,这税改之策要如何施行得好。”

蓝轩这才放开金赤霜,见她好声好气的样子,也不卖关子, 叹道:“这第一步,自然需要清丈土地,先前瞒报的那些皆计入官府的账册。”

毓坤点了点头,这恐怕是税改中艰难的一步, 各地的乡绅地主往往与地方官员有勾结, 要真正清算实际的田亩,恐怕不易推行。

这件差事,需得找位得力的干将。

思绪一转,毓坤已有了主意。历来黄河流域为农耕重地,山东与河南两省又是重中之重,所以既是改税,那便从这两省入手是最好的。从这么层面上考虑, 山东与河南巡抚孔兆棠便是领任的不二人选。

而从另一层面上讲,毓坤想将这事交与孔兆棠,还有个更重要的理由。这位两省巡抚是蓝轩一手提拔起来的,算得上是蓝轩的。清查瞒报的田亩必定要得罪地方豪绅与官员,牵动各方利益,甚至波及中央,而她身为皇帝则需要制衡,既要改税,也要保证朝廷安稳,最后总要找个替罪羊出来,安抚各方,平稳朝政。

若是如此,那领下这差事的人,多半官也不用再做。

而孔兆棠卸任,日后蓝轩在地方上便少了助力,这便就离她要将权力从他手中收回来的目的又进了一步。

所以于她而言,没有比把这差事交给孔兆棠更加一石二鸟的选择。

既这么想,毓坤便道:“你这样说,朕倒想起来一个人来。此前北伐之时,山东与河南巡抚孔兆棠曾调粮入京,朕看他很有些手腕,担这差事,正是合适。”

蓝轩闻言,望了她会儿,却是一笑。

毓坤心中不由一凛,难道他竟看出了她的想法来?现下她并没有提税改之后的事,他又怎会知道,她打着要牺牲孔兆棠一人而平稳大局的心思。

不过她终究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儿,毓坤试探道:“或者说,你还有更好的人选,想要举荐给朕?”

蓝轩似乎兴致缺缺,重抱起金赤霜道:“陛下既然器重他,臣自不会阻拦。”

毓坤这才松下口气道:“那便这么定了,朕这就命内阁拟一道旨意,先不提税改的事,只让山东与河南的承宣布政使配合他清丈土地,待有了结果,再叫内阁拿出个方案来,咱们看看再定下步如何走。”

这咱们二字她有意说得亲昵,见蓝轩抬眸瞧她一眼,唇畔的笑有些意味深长,毓坤面上一热。她打定主意这么说,是要让他觉得凡大事与他商议,是极其自然的事,但真这么说出来,倒有些不同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这咱们二字,无疑显露出她对他的信任,毓坤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今天这趟是来对了。

只是说完这事,蓝轩不起话头,毓坤不由局促起来,想来她与他独处,不是谈政事,便是在床帏之间,她忽然就怀念起前些时日,跟他学画画儿的时候来,那会她竟有瞬间觉得,若抛弃了世俗利益纠葛,她与他也算是上志趣相投。

但她是皇帝,而他是臣子,这就注定他们之间关系永远不可能那样单纯。

出神间,毓坤只听冯贞道:“太医已到了,正候在殿外。”

这次冯贞去请的,是太医院中专治外伤的几位,平时不常随侍在御前,又不像陈木石那样机灵,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毓坤不愿叫人看出她待蓝轩殊众,随即从榻上离身,向殿外走去。

身着青色补服的太医们跪在配殿的隔扇之外,见皇上竟在,心中还是惊讶。世人皆知,司礼监掌印蓝轩自隆庆朝便权倾一时,到了天启朝,犹蒙上眷顾,自北伐凯旋,更是如日中天。但即便如此,内臣生病,皇帝亲自探视也是极少见的。

待毓坤走后,几位太医相互而视,皆在心中明白,若是医不好殿中人,恐怕自己这官是不用做了。

所以会诊之后,太医便给出了快刀斩乱麻的法子,既然高热是由伤口发炎所致,那也只能清创去腐,彻底去了病灶。

冯贞将这事回禀毓坤的时候,她的手顿了一顿,这清创去腐,如刮骨疗毒,疼是不必说的,若是失血过多,恐于性命有碍。见她神色犹豫,冯贞补充道:“手术施为完毕,人无碍,吃了药已睡下了。”

毓坤道:“知道了。”

见她神情无恙,冯贞躬身而退。然待他走后,毓坤却不由抚案而坐,她也不知道,方才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忧虑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答案,她索性不再想,命冯贞去将近几日压的奏本取来,慢慢批着。到了晚间的时候,冯贞专程再来回报,说蓝轩已醒了。毓坤闻言笔下未停,淡淡道:“醒了便醒了,还值得再报一次。”

见她并没有要去看的意思,冯贞转身去了桐油,将她身畔的灯添得更亮了些,又在她身边研起了朱墨。

看到一半,毓坤随口道:“户部的钱正理下了任,你瞧谁补上好。”

过了半晌,没有人答,毓坤这才恍然,蓝轩并不在她身边,这会自然也没人与她商议。

沉默了会,她命冯贞将看完的那些奏本重发回内阁,独自走出寝宫。

此时已是三更,环水廊榭前的石龛上点着灯,倒也看得清路。她未让宫人跟着,慢慢沿着浩渺的太液池散步,心思放得很空,却不知怎么便走到了此前百日里常去的那处水榭。

四面白纱飘荡,毓坤走进去才发觉此间还与前日一般,就连中间支起的台子也未撤了去,蓝轩画的那幅画儿依旧在竹篾上面晾着。

毓坤走了过去,将那裱好的画揭下来,原本她以为只是山水,却见含黛的远山间隐有渺渺人影。她的指尖忍不住抚在干透的粉墨上,竟觉得那画中缥缈的美人似有些熟悉。

心跳忽然漏了拍,毓坤下意识将那画阖了上。

不愿多想,毓坤匆匆离了水榭,回到寝殿后,绛雪传了热水,伺候她洗漱。

夏夜蝉燥,好一会毓坤才入眠。半梦半醒间,熟悉的龙涎香气萦绕,毓坤困倦得厉害,想要推开他,却被更大力地挟住,腰有些发软,然而袭来空虚感让她随着他的力道摇曳颠簸,她是不愿让他占上风的,喘息的间隙,挣着从他怀中脱出身,揪着他松散的领口嗔道:“谁许你……把朕画进画儿里的。”

然而话一出口,毓坤便惊醒了,龙涎香气如潮水退却,她发觉身边并没有人,只余身上的热意未散。她抿着唇,纤指攥住了薄衾,明白方才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然而那样的梦着实惊到了她,毓坤不愿再想,索性起身,叫冯贞叫未看完的奏本取来,就着帐中的风灯,看了整个通宵。

许是心中不自在,从那之后,她没有再去看蓝轩,而是一心扑在税改的事上,一切如她所想,推行的很顺利。山东与河南的承宣布政使回报,孔兆棠已着手清丈土地事宜,而她在西苑中召几位阁臣,将先前的想法说了说,内阁很快拟了新税法出来。期间冯贞倒是隔日去东面的配殿探问,偶尔向她回报蓝轩的近况。

冯贞报得认真,毓坤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虽如此,还是从他的禀告得知,大概是身体底子太好,将养这些时日,蓝轩已好了起来,能下床走动,与平常无异。

就在毓坤觉得,耽搁了这些时日,也该回紫禁城的时候,她忽然收到一封密信,是河南的承宣布政使送来的,说虽然已按照朝廷的命令,让各州府点齐官吏清丈土地,然而施行起来,却受到极大的阻力。这样的情况由他们报之巡抚,孔兆棠却要他们轻而缓之,以免激起民变。

毓坤自然知道,所谓以免激起民变,不过是孔兆棠的借口,想来此前十万火急之时,他临危受命,能从及时调粮北上,解京城之困,区区暴民,又岂是他对付不了的。如今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她使唤不动他罢了。

此时毓坤方明白,也许蓝轩根本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要将这差事交给孔兆棠是打的什么主意,却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胸有成竹,他的人是不会听她的话的。

毓坤知道现下自己可以罢了孔兆棠的官,甚至可以杀了他,却难让他为自己所驱策,这点权,蓝轩不愿放,她还真的奈何不了。

她也想过,不然干脆免去孔兆棠的两省巡抚之职,再换一人去,然一时间竟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有些才能的,她舍不得牺牲,而没有才能的,又办不好这事。

如今毓坤真正懂得,为何先前蓝轩那样地爽快,是因为他知道,到了眼下这会,她是不得不去求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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