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轩这才发现, 纱袍下的贴里已经完全叫血浸透了。潮湿的腥气扑面，他蹙了下眉，用匕首的将这层和里面的中衣也划破了, 然后一下怔住了。
裸|露出的肩背上细致地缠着白绸，将肩背收的很窄, 如今已染成鲜红色，濡湿地贴在肌肤上, 隐约可见单薄的肩骨随着呼吸缓缓颤动, 一支短箭穿透肌理嵌在肩骨的凹陷处，随着身体的起伏，涓涓血流不断从伤处涌出来。
蓝轩自然知道这白绸是做什么用的，顿了一会，他探手过去，将白绸的破损处拨开，仔细看那肩上伤。不幸中的万幸, 这羽箭卡在肩骨与肋骨之间，穿透了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
“箭簇上有倒刺，需得将伤口割开, 忍着些。”蓝轩沉声道, 将匕首的刃贴着肌肤抵入白绸下，手下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轻易地一挑，那染了血的白绸便如雪片般向两边纷落。
蓦然失了束缚，毓坤仓皇捂着胸前，腰身拱了起来，收紧的肩骨曲线优美, 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牵动到了伤处，她喘得很剧烈。蓝轩用力将她按回去，轻斥道：“别动。”
触手一片温软，细腻的肌肤带着战栗贴在掌心，竟有一点难以离手。他冷着面孔定了会神，用力箍着她的腰，目光在那处贯穿伤上徘徊。
腰身被牢牢按住，一点不得动弹，毓坤感到匕首的锋刃已经贴在她肩上的伤处，但许久不见动静，不耐道：“你到底行不……”
另一个行字还未出口，她便感到攥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压在肌肤上上掌心很是灼热，莫名让她觉得危险。
她顿时不说话了，却听蓝轩道：“怕是要落疤了。”
他的语气重莫名夹杂着什么她不懂的情绪。
毓坤在心中想，怎么杀人时没见你犹豫，这会倒寡断起来了，不由沉声道：“别啰嗦，又不是女人，怕什么。”
只是说完，自己也愣了下，现在说这话也太没有说服力了。
果然蓝轩闻言嗤了声，她默默卸下劲，却感到一阵锐痛从左肩袭来，是匕首割开伤口的痛感。
她知道蓝轩已经尽量轻了，然而还是太痛了，她趴在那，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石头，指尖都有些发白。毓坤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将下唇咬得流血，然而还是疼得脱力，眼前发黑。
昏沉中她感到有人捏着她的下颌，冷声道：“松口，还嫌血流得不够多？”毓坤被迫张开口，有个温热的东西塞进她嘴里，她下意识死命咬住，过了会才发觉，是他的手掌。
肩上的痛仍在持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伤处搅动，而咬在口中手掌是温热的，骨节分明。痛得太厉害，她报复性地用虎牙狠狠地碾，他却并没有将手抽回去，而是任由她咬着。咬了半刻，她忽然想起这是萧恒的手，那些字啊画啊什么的，说不好都是打这处出去的，一时间怔在那，倒下不去嘴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毓坤感到肩上一阵钝痛，然后蓦然一轻，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蓝轩淡淡道：“好了。”毓坤知道那箭已经被拔|出来了。
她眼冒金星地趴在那，只觉肩膀木得很，却没有那么疼了。
然不待缓过劲，她便听到裂帛之声，接着肩上一紧，有什么东西勒了上来。虽然知道蓝轩是要裹上伤口给她止血，毓坤还是下意识挣开他，蜷起身子道：“我自己来。”
蓝轩根本没听她的，掐着她的腰将她拖起来，毓坤用力环着肩，感到他将自己转了个面。背对着他，她才觉得好些了。
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布条绕着她的左肩到右胸裹起来，从身后绕到她胸前的时候，感到他的手顿了下，毓坤羞恼喝道：“你闭眼。”
只是因为虚弱，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蓝轩嗤了声，仿佛很是不屑，手下却未停，毓坤感到他勒得用力，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血却不怎么流了。
紧紧在她肩上打了个结，蓝轩起身。
“殿下把衣服穿上罢。”他淡淡道。接着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身上，毓坤这才发现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来。
她默默将那衣裳捡起来，很吃力地披上，他身上幽静的气息环着她，毓坤忽然不自在起来。
望着蓝轩将那箭簇拾起来，用她染了血的衣服包好仔细收起来，想起身时毓坤才发觉身上没一点力气，然不待挣扎，他已俯身下来，托着她的膝弯，很轻易地将她打横儿抱了起来。
毓坤挣了下，却被他冷冽的眼神止住，远处隐约有动静，她知道大概是洛宁回来了。
果然，蓝轩朗声向远处道：“去准备辆马车。”还未来及踏进芦苇丛的洛宁一怔，在应道：“是。”
然而他带来的锦衣卫却留了下来，见蓝轩抱着人从芦苇丛中走出来，一下子涌了上来。
从箭伤中解脱出来，再见到这么多人，毓坤忽然心中发慌。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但凡他松开手，她随时都有身份暴露的可能，而他如今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又会怎样威胁她。
十六年来第一次，她感到万分后悔。
她的身世牵涉太广了，她决不允许因为自己，将身边的所有人都卷入万劫不复地深渊里。
而如今这一切的关键，皆在于他。
感到蓝轩抱着她，大步向外走。毓坤闭了闭眼，竭力直起身，伏在他肩上，喘着气道：“别说出去，好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近乎求肯的语气跟他说话，灼热的吐息如兰似麝。温热的胴|体不管不顾地贴上来，带着少女的芬芳和生气。
他几乎能感到薄薄的衣衫下，她微微起伏的曼妙曲线。
十六岁，正是初绽的年纪。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蓝轩在心中冷冷想。
果然，他蹙眉瞥了她一眼，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不但没撤，反更用力地凑上来，在他耳畔轻声道：“求你了。”
他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了，脊背不易察觉地发抖。
这和方才拔箭的时候又不一样，即便再疼，她也没有哭过一声，因为那只是她一个人疼。
而现在不一样，她大概是想明白了，知道这事牵扯到许多人，许多她不得不顾及的人。
所以，她在求他。
蓝轩忽然就想起来那个雨夜，他刚把金赤霜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小团，在他怀里发着抖，求生欲却很强。
那时他就决定，要好好养着它。
将人抱着紧了紧，他冷淡道：“老实点。”
被他这么一斥，她便不说话了，脱力靠在他怀里，目光带着揣测落在他身上。
走了很久，他们才从林子里出来，毓坤望见崎岖的山道上正停着辆马车，洛宁迎了上来。
她心中很是忐忑，不知道蓝轩方才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答应她，还是没答应她？
下意识望向他，毓坤试图从他面上的表情寻找答案。然而蓝轩的表情很是冷淡，她一时难以定论。
毓坤不由下了个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将这事说出去。若他只是蓝轩，那么财或是权，她相信只要她给，这世间就一定有令他动心的东西。
然而他是萧恒，这事便难办起来。
最开始发现毓坤不见的人，是陆英。
他策马将健硕的头羊射倒在地，一回身便发觉毓坤竟追着脱欢去了。
心中一凛，他唤郭舒夜殿后，狠狠抽了胯|下的马一鞭子，掉头去追她。
然而隔得太远，待他听到羽箭破风的声音，赶过去时只见林中有黑色影子，他射倒了一个，远处传来火|枪声，黑影四散逃入林中。
陆英无暇去追，他只关心她一人的安危，强行按捺住沉得发慌的心，他顺着马蹄的印记寻去。
跑出几十丈，前面倒着个黑衣人，身上血肉模糊。
是枪伤。
陆英想起毓坤身上正带着把火|枪，快要跳破胸膛的心总算回来了些。他一点不敢耽搁，继续追去。
然而越追陆英心中越发沉，马蹄踏过的枯黄落叶上竟然有鲜血的痕迹。
他不敢想，那是谁的血。
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里，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恐慌到几乎握不住缰绳，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想，只沉下心去追。
马蹄印记在溪边消失了，并却没有人在，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殿下，他知道如果她听得见，一定会回应他的。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陆英一颗心如坠深渊。
他不愿想那个最坏的结果，他宁可是他对她判断错了，她并没有那么信任他。虽然这也令他心如刀割，但总算让他还有力气去寻。
找到那片芦苇丛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是同样焦急的郭舒夜带来的猎犬顺着血气寻过去的。
溪水畔的血迹尚未干涸，陆英不敢去想，流了这么多血，该有多疼，因而也顾不上生气，这里距离他最开始呼喊的地方只有数十丈之遥。
他沉着面孔，命人仔细地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除了血，竟然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渐渐冷静下来，他心中明白，是有人在他之前找到了她，将人带走了。
她大概没事，只是他慢了一步。
而带走她的人是谁……毫无根据地，他心中有了个猜测。
庆幸，懊恼和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望着犹自发慌的郭舒夜，陆英冷道：“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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