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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此去长安路途极遥,途中一切皆难意料,是故虽韩家上下诸人均身体康健、精神抖擞,韩老爷仍颇有一番担心。

  而崔夫人出身巨族门阀,从小受的那一套教导就是若为朝廷命妇当如何,若为后宫妃嫔当如何,所思所虑,步步为营。如今她已过不惑之年,饱有阅历,哪会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妥的?是故一点都不催队伍赶路,反吩咐众人只管循规蹈矩、互相照应,切不可贪快寻那胡乱捷径,只稳稳扎扎地往前走,过的都是宽阔官道,住的都是周全官驿,因此虽走得不甚快,可确实万分心安。

  直这么走了近十日,韩老爷见一路极太平,家人仆婢做事都万分谨慎,队伍中无丁点乱事生,原本的惴惴之心才渐渐放下了些。

  又行了数日,韩家的车马出了江南西道,入了淮南道内奇州的地界。

  这淮南道所辖虽不是顶大,但胜在多有盛景名地、仙踪故事,其中最有名的是便是这奇州的奇山。

  奇山覆地方圆近百里,广袤延绵又不与他山相接,自成一体。有传山内生奇花怪树、蓄异兽精怪,不知多少年前更有人于此地得道飞升,是以山中观庙众多,大约都是想沾这风水宝地及那位先人的福气。其主峰名叫天梯岭,岭上高不可攀,风景险峻无比、清奇秀丽,因此颇有盛名。

  不过古往今来,行者骚客们路过此地时,至多吟诗作对、花天酒地,留些墨宝诗词或风流佳话与人瞻仰感怀,谁会进山去寻那劳什子精怪?是以此山虽有奇名,可萦人心怀的却仍是美景。

  韩老爷吧……算不上是个骚客,可骨子里也是个好玩的。如今好不容易路过奇州,如何能就此错过?当下驱使队伍转道山脚市镇,准备携妻女游览。

  县上明府得知有京官路过,自忙不迭过来奉承。攀谈之后得知韩老爷有观览奇山之意,当即代为延请向导,又亲自过来作陪。

  那明府与向导自是熟悉奇山格局,带着韩家一门去寻了山中有名的“黑龙寺”,安置妥当了奴婢行李。只言是“请大人及娘子、小娘子们于寺中稍歇”,一扭头唤来寺中住持作陪待客,并备下上好素点,邀来地方上士绅文人及夫人娘子们,与韩老爷一家接风。

  崔夫人历来不爱听那些自命风雅的清谈玄谈,是以茶过三巡便借故退了。二娘三娘还算小孩,母亲退了自然便跟着也退,独留韩老爷一个在席面上单打独斗不提。

  此时正当下午,外头日光晴好天朗气清。

  这黑龙寺倚山而建,西面正正就是那高不可攀的天梯岭。寺与岭间有一溪,名叫卧牛溪,溪经幽谷深涧,风景奇丽,且沿岸有大片古时石刻,造诣极高。崔夫人对此有耳闻,现郎君不在身边又有闲,便带了两个女儿及贴身婢女们前去寻访。

  去溪之路并不难走,且有寺中沙弥引路,自然更是轻省。

  众人先出黑龙寺后门,复行约半里地,便见绿树苍苔、错落山石间有一垭口,其下为窄窄石阶。循石阶而下,只听得水声渐高,再转一弯,入一开阔溪谷,水色清亮溪石幽绿,地势蜿蜒有致。溪畔两岸均设有台阶步道,其上是大片浮雕石刻,雕的有罗汉金刚、菩萨尊者,更兼有飞天护法混于其中,或降龙伏虎、或诵经讲道,神态栩栩如生。

  “果然胜地。”崔夫人如此感叹,一路领着众人向溪谷南头走去。二娘三娘紧随其后,看得也是啧啧称叹。

  “这么多菩萨,还雕得如此精细……这怕是要花上极多年才能成吧?”三娘好奇自语,前头领路的小沙弥听了,回头答道:“小施主说的不错。确是费了多年之力方有的这溪廊石刻。据师父说,这儿前朝时便有许多石刻了,其后世历代都有开拓增补,如此雕凿了三四百年,才有如今光景——啊,诸位施主请看,前头就是极有名气的白石观音了,许愿求事很是灵验。如心中有事,或可一拜。”

  顺着沙弥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岩壁上有一尊大观音像。观音踏足莲上,结印而立,高约丈许。其法相秀丽庄严,目如有神、衣似当风,且通体纯白,与旁边其余深色山石截然不同。

  “这……这真不是拼上去的?”崔夫人奇道。沙弥笑接道:“回女施主,这确不是拼的,天生便如此色彩,所以人都道此观音像不寻常。”

  听他如此言,又想到回长安后的诸多事情,再念及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子和两个女儿的前程,崔夫人虽知还愿不便,却还是走到观音莲花座下,从一边预设的香案上取香敬拜。二娘随母亲同拜。

  独三娘所思极简单,只对菩萨愿了“诸事安好、望与重聚”,然后便站到一旁看母亲和姐姐。而这边崔夫人刚站起来要将手中线香插铜炉中时,三娘却听到后头传来动静。

  她回头一看,却见一条白白的尾巴在路边的石壁旁一闪而过。

  猫?

  三娘心想。此时正好来了一阵小风,她就听猫消失那头隐约传来交谈声音。仔细一分辨,其中有男有女,言辞间似是一班老友于此地重聚,同来乐赏山景。

  那白猫儿大约是其中某位所携来的爱宠吧。三娘如此揣测,一回头却发现母亲和姐姐已经拜毕,正扭头招呼她一同再往前走。三娘忙跟了上去,未再留心猫之一事。

  游完石刻,崔夫人及二娘三娘返回客房,略做休息。此时韩老爷已杀出重围返回来寻妻女了,两边碰头之后便去寺中饭堂用了晚饭。

  寺中自无鱼肉,只有菜蔬充饥。一顿斋饭下来韩老爷很有些不畅快,不过身在人家地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偷偷对两个女儿讲“等离了这里便买肉饼子给你们吃”。

  这话说得二娘哭笑不得,三娘倒高兴得不行。

  一家四口又叙了一会话,二娘三娘便各自回了房。他们这会正在路程中,功课针线之类的事情自然放下,三娘闲极无聊,只和娇红并小枣、小桃嬉笑一阵,又练了一会琵琶,便更衣就寝了。

  今天轮到娇红当值,睡在三娘这房间一边的小床上,小枣小桃均在隔壁。许是因白日里劳顿吧,娇红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

  三娘其实有些认床,不过这些天一直连着换宿处,所以她这毛病也差不多不药而愈。这边听着娇红沉沉呼吸,很快三娘心中也是睡意涌起,当下翻了翻身摆了舒服姿势,合上眼睛。可恍惚间,却又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三娘睁开眼睛,撑起身来看着房门。

  娇红平时是极警醒的,可这会她却照旧沉睡,看上去毫无醒来之兆。三娘翻身下床去看她,却发现自己推她她都不醒,心中不禁纳闷。但听着外头敲门声终是不断,三娘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何人夜半敲门?”她朗声问道。

  外头传来一女人声音,娇笑答道:“深夜叨扰,不胜歉意。只是今日三山仙人聚于此地,偶闻小娘子琵琶声,心驰神往,难以按捺。于是遣奴冒昧来邀,只求小娘子赐奏一曲,吾等感激不尽。”

  三娘一愣,心想“三山仙人”是个什么东西?可下一秒就觉眼前一花脚下一空,刹那人已到了一间广大厅堂中。

  这厅似是位于什么峰顶高处,四壁皆敞、珠帘卷起,外头花影绰约隐有暗香浮动,更远处则是山峦奇峰、怪云涌动,天际一线一望无边。

  三娘自己手捧琵琶立于场中,身上华衣覆盖、纱罗轻披,长裙迤逦曳地。头上如何自是看不到的,但却能察觉发髻高耸且叮当声不绝于耳,怕不是个满戴珠翠的簪花高髻?

  按说三娘平日从未做如此打扮过,很该新奇才是,且她这是被无故掳走的,也正该惊恐才对。可不知为什么,三娘却既不新奇亦不惊恐。稍停一会之后,她从容就坐,横抱琵琶端起架势。厅堂内灯火通明并设数桌酒宴,席上杯盘星罗,往来侍从如云。而细看席后就坐者,则均非常人:

  上首东道坐的是一位女郎,头戴莲冠做坤道打扮,此时正歪在座上一副慵倦之态,然仍掩不住如电目光。

  其左为极高大的莽男子,头束金环、身着破烂僧衣,须发面皮皆黑,乍一眼恍然一个钟馗;其右却是个再矮小不过的老婆婆,高不及常人腰,满脸皱纹鸡皮鹤发,弓腰曲背手中还扶着枝小小龙头拐,幸而看着还算慈眉善目。

  其余诸座,还有面生皮毛者、身形骨骼怪异者、有尾者、有鳞者……种种不一而足,千奇百怪。

  但就这么多异人凑于一处,场面上却丝毫不见狂放,反而极是斯文。众客言谈举止彬彬有礼,谈笑宴饮间和气融融、风雅满堂。感其气氛,三娘也不拘束,直言问诸客“爱听何种曲调”,后奏《绿腰》、《凉州》两首,直听得满场屏息,等曲终罢了,下头喝彩如雷。

  三娘虽未饮酒,此时却有些上头,笑对众人道:“可惜就我一人,演不了大曲子。”

  听了这话,那歪着的坤道终是坐正了。

  她略思索一会,之后便扬手掀了眼前的一碟炒豆。干干的豆子纷扬洒落,触地即幻化为尺许高的小人,手持乐器身着乐服,俨然梨园中人模样。只见他们一个个绕到三娘身后,找好位置井然坐下,仔细一看,这可不就是一支满编的音声部?

  三娘看着他们,心里丝毫不觉害怕,只心想“不知师父他们会不会这技艺”,手上随意弹了霓裳羽衣曲的前两节。没想到小人们竟马上抬手奏乐应和,一曲霓裳就这么演了起来。待到熟节过后曲声渐催,三娘只觉心如小鼓砰砰直敲,都有些要压不住了。

  竖持琵琶,她站将起来,趁着后头曲调跳起霓裳羽衣舞。三娘一向专精琵琶,舞蹈所练其实不算很多,但因她身段修长洗练,且有武艺打底,是以跳起来也极美。

  接着曲子从霓裳转到胡璇,又从胡璇拐去了剑器,三娘且歌且舞且奏,引得满场欢腾,到最后诸客皆起,与她同舞《回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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