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于天空的闪电没有给姬诀带来任何伤害, 但却本能的攻击所有悬空靠近她的存在。
眼见着阿尔弥斯步入闪电,大步向她走来,身体上不断出现伤口又反复愈合。
姬诀才惊醒, 连忙打了个响指, 解除了遍布于天空的雷电。
没有了电光, 整个世界突然又再次陷入了黑暗,只有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空。
她被人从背后抱住。
那个怀抱很冷, 她的身体已经不再如当初那么脆弱,但仍然本能的打了个哆嗦。
湿润冰冷的血液浸湿了她的后背, 寒冷的冰雾将她吞没,银亮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肩头,将她拉回了进入这个世界最开始的那段时间。
他不顾闪电的阻拦, 伤痕累累的冲到她身边, 那只圈在她腰间的手小心翼翼, 像是在怀抱着什么极易破碎的泡沫。
“我找了你很久。”
没能看到巨龙的面容, 但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姬诀的脑海深处关于那双冰蓝竖瞳的记忆都被唤醒。
属于巨龙的冰冷气息混合着浓郁的花香与血的腥腻, 一寸寸侵入她的肺腑。
阿尔弥斯穿过浓重的夜色, 面容一点点在她的视野中变得清晰。
仍旧是浅淡如梦一般的淡紫色长发, 眉眼安静而柔和, 整个人都如同发色般明净而清透,不是很惊艳的好看, 却如同水一般柔和到了极致。
那双忧郁的紫眸, 无论何时望向她,眼底都凝结着莫名的哀伤。
姬诀恍然间想起她曾透过另一双眼看到的纯白的少年, 最初的最初他明明如同一张白纸, 没有染上任何色彩, 就连长发也是新雪般洁白。
这些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是什么让新雪般洁白安静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巨龙一直在寻找自己失踪的新娘,阿尔弥斯呢?
姬诀想起过去听到的很多传言。
“听说死神和睡神是一对兄弟,但死神是恶神,睡神是善神”
“听说死神失去了爱人,一直守在冥河入口等待着亡灵的归来。”
“听说是死神吃掉了自己的爱人,除了死神自己,谁又能从死亡手中抢走爱人?”
“死神身上有达迦纳的气息,他一定吃过达迦纳,你要小心一点哦。”
从一开始她就总觉得阿尔弥斯对她好的太不真实。
达伽纳的确会使生灵陷入狂热的爱,但有时她会觉得阿尔弥斯是清醒的,他的爱并不狂热,只是表现的狂热。
相处起来的时候,他总让她觉得太捉摸不透,就像是一团雾。
那双紫眸看着她时,偶尔会让她觉得那双眼明明落在了她身上,却似乎在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样的阿尔弥斯跟灵魂碎片向她展示的过去中的那个纯白少年已经截然不同了。
姬诀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忍不住叹了口气。
落跑新娘被苦苦寻找未婚妻多年的苦主当场抓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刺激的呢?
有,那就是前世情人苦等爱人多年,当面抓包爱人在他人怀抱。
当年阿尔弥斯仗着自己是神明,巨龙作为半神不被允许就无法看到神明,大搞当面ntr。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真是风水轮流转。
啊,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她好想跑路。
这种时候到底该说点什么呢?
姬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大堆狗血台词。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不好意思,我其实更爱他。’
‘其实我从没爱过你,你死心吧。’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多爱了几个人。’
‘我不是天下唯一一个为好几个男人动心的女人吧?’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给你们承诺,请你们让我再想一想。’
苍天啊,到底说什么才能感觉人渣味不那么足呢?
阿尔弥斯从她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了什么,“主人,您想起一切了吗?”
姬诀从巨龙怀里钻出来,她看了一眼洛尔斯,又看了一眼阿尔弥斯,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海妖。
她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其实你不用总叫我主人。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我呢,也早已不是你找的那个人了。”
一直这样也不是事,现在没有什么见鬼的任务要做,还是把话说清楚为好。
做个玩弄他人感情的人渣还是挺有道德负担的。
阿尔弥斯眸光微闪,他忽然笑了,“您已经想起了一切。”
姬诀看向洛尔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洛尔斯,对不住,其实我答应你求婚的这个行为太不负责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那些话吧。”
那双冰蓝的竖瞳中原本闪烁着明显的喜悦,可随着她的话语,那双眼逐渐黯淡下去。
少女站在高空中,她眉眼柔和,仍是那么美丽。
嗓音清甜,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带着一点软软的尾音,让人难以招架。
可洛尔斯知道有什么已经产生了变化,当初那只小小的有牙的幼崽,已经长成了强大可怕的存在。
他的小公主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再有畏惧紧张,同样也不再有依恋。
“没有关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过去的都不算数,我要重新追求你,重新向你求婚。”
至少现在他找到了她,至少她仍旧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么他就仍然有希望。
姬诀看向海妖。
分化后的姬子夜不仅黑纹完全消除了,似乎就连面容也比初见时更为惊艳。
他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妙,眸光微闪,抢在姬诀之前开口道:“你还是海妖族的王,我只是来告诉你,有时间回王宫看看大家。”
姬诀的话被堵了回去,她点了点头,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生命女神挤进人群,一把抓住姬诀,“快跟我走,别耽误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太阳。”
她拉着姬诀穿过了无数扭曲的光线和山河,将她带到了一个火堆前。
趴在火焰旁的黑猫撑起身体,一双金眸充满希翼的望向姬诀。
姬诀一见到这只小猫便认了出来这正是之前一直跟着她的那只。
她蹲下挠了挠它的下巴,“啊,小黑猫!是你!太好了,你没有死。”
黑猫偏了偏头不给摸,十分正经的说道:“我是太阳神的从神,破晓之神克努斯。坎思图亚非常担忧您的安全,嘱咐我保护您。我将一个化身送到了您的身边。”
姬诀一时神色黯然,“坎思图亚,的确天空不能永远没有太阳,自然的生灵不能离开光明。”
克努斯,“我已经亲眼目睹过您刚才与残月那绝世的作战,一切魔种与邪恶在您面前都荡然无存。
您拥有如此通天彻地的伟力,这堆火焰是太阳最后的遗因物,也是坎思图亚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的火种。他在临终之前嘱咐我一定要将这火种交给您,现在您已经与自然融合,想必一定能使太阳重新归来。”
少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生命女神。
对方露出迟疑的神色,“我能够使万物复生,可我从未尝试过复生神明,尤其太阳的强大并不逊色于我。您融合了自然……”
姬诀眉心微皱,“我没有与自然融合。”
两位神明都大为吃惊,异口同声道:“你没有与自然融合?!”
“我没有与自然融合,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平衡了自然与混沌,自然因为无法承载众生罪孽而决意毁灭一切。
那么所有的罪孽由我来背负,我因为这些罪孽得到了混沌的承认,经过了种种考验,自然同样认同我的存在。”
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操作时非常复杂。
生命女神将她带去的那个地方是这个世界的源头,一切生命与物质的起源,像是这个世界的心脏。
污浊的混沌无比广博,并且还在激昂的增大,并不只是单纯的漆黑,无数腐朽肮脏的欲望,鲜血,无比疯狂的野心,杀欲都在其间涌动。
它与佩特罗尼某些时候给姬诀的感觉很像,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污染源,面对它就是在面对罪恶与欲望本身。
置身于其间,她几乎难以保持理智,任何一点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
自然处于混沌的包裹中,它与混沌完全不同,可它却让姬诀感觉更加危险。
因为在感知到自然存在的瞬间,它便在试图同化她的灵魂,抹消她的记忆。
混沌诱人堕落,坠入其中彻底放纵自我,它会引发每个生灵心底最原始的邪念,恶念。
姬诀的邪念和恶念,一点都不比谁少。
她贪财,她好色,她巧言令色,她擅长欺骗,她对强者畏惧,她贪生怕死,她曾对不怀好意的敌人起过杀心,她有无比丰富的七情六欲。
她曾亲手杀死神明,她有着这么丰沛的欲望,她手染鲜血,这使混沌尤为喜爱她,它不断挑动她的种种欲望。
而自然则会抹去所有负面的情绪,记忆,留下那些最珍贵最正面的时刻,它只要灵魂的最核心作为容器。
它迫切的需要一个容器来脱离混沌的侵染,它想要摆脱众生加之于它的原罪,为此它不惜毁灭那些由它所诞育,被它所滋养却犯下种种恶行的生命,就像是割掉一块腐坏的肉。
达伽纳都是来自异世的生灵也正是这个原因。
此世的生灵在自然这个造物主看来就是一锅已经馊掉的饭菜,他们统统被打上了负有‘原罪’的标签,它不可能从一锅馊饭里找哪一粒米味道还算新鲜。
它急需进入一个没有沾染原罪的容器,摆脱原罪,倒掉那些已经让它完全失望的饭菜,创造出另外一些全新的生命。
一些更为完美,没有负面特质,不会犯下罪行,不会被混沌侵染的生命。
两方力量以她的身体为中转站进行博弈,姬诀的理智摇摇欲坠,她的灵魂左摇右摆,可始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堕落的生灵太多,哪怕是心底最微小的一点欲望只要挑动到极致就会失控而疯狂。
更何论姬诀的心中有如此多的欲望。
诱惑她投身混沌,堕落失控本该再轻易不过。
毕竟这世上太多的生灵在初生之时都曾纯白无垢,最后却被一点点染上了肮脏的色彩,彻底失去本我。
无数的生命,人类,兽人,精灵,乃至于神明,最终都在混沌的拥抱中化为了没有理智可言,只有本能的怪物。
可混沌迟迟没能获得那明明看起来唾手可得的灵魂。
自然也没能轻易抹去她灵魂中的那些暗面。
姬诀坚定的保护着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好的那些,还是不够好的那些,固执又坚持。
她的灵魂的确是天生的容器,极为珍贵的存在,如果说大多数生灵的灵魂如同砂石,脆弱易碎,她的灵魂便如同坚硬的钻石,熠熠生辉难以被轻易摧毁。
当她坚定的拒绝放纵欲望,纵情声色,滥杀嗜血,同样也不允许失去自我,割舍作为人的那些不够完美的特质成为所谓的容器时。
无论是自然还是混沌都无法将她同化,随着自己的心意抹去钻石尖锐的棱角。
这是一场尤为艰难的三方博弈,万幸最终她找到了那个平衡。
她以己身承担所有的罪孽,打消自然灭世的想法,将它从混沌纠缠不清的包裹中分出来,两者调和,哪一方都不会更多,哪一方也不会更少,类似八卦。
她使它们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下,自己则处于八卦的最中心,两者同时与她产生了关连,但她不会倒向任何一方。
自然与混沌同样给予她承认,同样接纳她的存在,它们给予她裁决善恶的能力。
她不像是其他神明有着清晰的力量来源,混沌亦或者自然,善神亦或者恶神。
她是独一无二的裁决者。
姬诀站在火光前沉思了许久。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姬诀,“不如这样,我将这最后的火种带回去,由自然再次孕育出太阳。”
生命女神低声说道:“只能这样尝试一下了。”
克努斯则不安的望着姬诀,“这样对您来说会不会很危险?”
那些最强大的神明往往由自然诞育,祂们却很少会回到自己的初生之地,世界的源头。
谁都知道那里有多么危险,稍有差池都会被混沌污染。
如果姬诀没能融合自然,那么去往世界的源头无异于九死一生。
“这倒没什么危险的。”
姬诀靠近火焰,盯着跳跃的火光苦恼道:“就是我该怎么带走火焰呢?”
似乎听到了她的苦恼,火焰突然向她扑了过来。
姬诀没有来得及躲,它只是温柔的包裹了她一下,带来温暖却不至于灼烫的温度。
很快便急速的缩小,化为一团小小的火球,漂浮在她的掌心之上。
短暂的包裹,像个迫不及待的热烈拥抱。
姬诀盯着掌心中漂浮的火球,想起那个把她拽上马圈在怀中的少年,忽然有些鼻酸。
她凌空抽出双头剑,在空中轻轻一挥,撕开通往世界源头的通道。
“我会带着他回来的,我保证。”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闭合的夜空。
漆黑的长夜持续了整整两年,残月的圣山被悬空的巨剑代替,剑身纂刻着崭新的法条,剑柄上绑着受罚的残月之神。
至少半个大陆的人抬头便能看到那无上之神明日日遭受雷电击打的惨状。
有残月这个活例在,无论是从属于自然的伟大存在,还是从属于混沌的隐秘信仰都达成了空前的统一。
众神将剑身上的法条镌刻于玉板之上,贡于高台,定为共行的准则。
失去主神的太阳神殿在破晓之神克努斯的安抚下一心等待主神的归来,新生的暴风之神缓和肆虐的狂风,统领海妖。
玛兰帝国在混乱中迎来新的女王,女王无理由接受与精灵的停战,敞开国门接纳太阳神殿进入国土。
火焰之神为所有自然生灵提供热源,森林女神使一些向光的植物陷入短暂的沉睡,以待太阳重生之时将它们唤醒,另一些则以神力滋养,养育起依靠森林存活的诸多眷属。
整个忒芙之界有太多长生的种族,有太多不可一世的强者,但在这场浩劫之中十不存一,强大如神明也陨落了不止一位。
所有旧的规则都在新的‘法条’下被推翻,神明不敢再向信徒索偿代价,即使是仅存的永夜君主贪婪之神也放弃了向信徒索要祭品的传统。
没有了太阳,但在众神和那些强横的非凡者难得的慈悲下,自然的生灵居然就这么度过了艰难的两年,他们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
世界的源头是寂静的。
自然蕴藏着勃勃生机,混沌蕴藏无数混乱欲望,可它们都很安静。
姬诀守在两者之间,她感受不到疲惫,但偶尔也会觉得太过无聊。
诸神都将世界的源头视为危险绝境,自然不会有哪一个没事来这里转转。
她只能在心里跟凤鸣说话。
她融合了大量的星辰之力,星辰之力之于星辰便像是酸奶和酸奶罐子。
星辰跟随着达伽纳,便是人揣着一罐酸奶,想什么时候喝酸奶就什么时候喝酸奶,喝完罐子里的酸奶,酸奶罐子虽然空了但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罐子还是罐子,只是从满满的罐子变成了空空的罐子,除此之外,它还是它,没什么损害。
但之前达伽纳们的死亡对于跟随他们的星辰来说同样是一场灾难。
达伽纳被吞吃入腹,进食者通过达伽纳的血肉得到星辰之力,这种暴力吞噬的方式不再是举起罐子喝酸奶,更像是砸破了罐子喝酸奶。
达伽纳死亡的同时,跟随她们的星辰同样被毁灭。
得知这一点后,姬诀稍微在心里原谅了一点凤鸣。
“现在是什么时候呢?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凤鸣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距离您进入那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十五天。”
姬诀叹气,“在这里,我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在外界没有太阳每日升起再落下,无尽的长夜中时间的流逝也变得很模糊。您已经等待了这样久,希望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太阳是否能够回来,回来的又是否是坎思图亚。我也不知道要等待多久,但我投入火种后,自然的确在孕育新的神明。我想应该快了吧。”
“这是您的选择吗?没有耐心,不肯等待什么的人,却选择固执等待一个不知是否能够回来的希望。”
姬诀,“是啊。这是我的选择。真奇怪,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但仍然会期待那一点希望会带回想要见到的人。你说这多奇怪是不是?”
那一端沉默了很久,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
几乎就在众生都已经忘记光明的时候。
一日清晨,太阳的光辉重新洒遍大地,毫无预兆的红日从东方升起,一点点爬上天空。
沉睡的众生从睡梦中惊醒,就连诸神也齐齐望向旭日升起的方向。
紧闭了两年的太阳神国,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大门上时,缓缓开启。
太久没有见过光明,许多双眼睛在触及第一抹阳光时流下了眼泪。
姬诀怔怔的望着眉目艳丽的少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双眼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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